​惊天发现！平山堂原来不在大明寺内？

惊天发现！平山堂原来不在大明寺内？

曹功林

平山堂作为扬州著名的人文景点，无人不知其建在蜀冈中峰的大明寺内。但是，从平山堂的功能来看，如此位置似有不妥。建平山堂的初衷，北宋沈括在《重修平山堂记》中说到：“故凡州之燕赏享劳，太守之所游处，起居率皆有常处，不能以意有所捡择，以为宾客之欢。”建成后，“前守，今参政欧阳公为扬州，始为平山堂于北冈之上，时引客过之，皆天下豪隽有名之士。”可见，平山堂是当时太守接待的主要场所，如果平山堂位于大明寺内，于理总是不合。试想，一群士林才子吟诗作赋也就罢了，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岂为佛门所能接受？

关于大明寺始建的位置，后人引用最多的就是清朝程梦星的表述：“宋庆历八年二月，庐陵欧阳修守扬州时，为堂于大明寺坤隅”，即大明寺的西南角。事实真是这样吗？

平山堂内。扬州蒋永庆摄

大明寺的历史比平山堂久远得多。欧阳修于1048年建平山堂时，大明寺雄踞蜀冈中峰已近六百年。平山堂建成后的第二年（北宋皇祐元年），欧阳修写给韩琦的信《与韩忠献书》有云：“独平山堂占胜蜀冈，江南诸山，一目千里，拾公之遗，以继盛美尔。”此段文字点明了平山堂的大概位置——蜀冈。然而，蜀冈横亘扬州城北东西达数十里，但具体位置并没有明确。平山堂若是建于大明寺内或者寺旁，欧阳修不至于只字不提。不仅如此，苏东坡在平山堂举行雅集，又在其后建谷林堂，同样是一字未提大明寺。难道他们师生二人犯了同样的疏忽？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欧阳修当年所建的平山堂本来就不在大明寺内或寺旁，它们是独立的两个建筑物。

首先留下线索的是秦观。其诗《广陵五题其二次韵子由题平山堂》：“栋宇高开古寺间，尽收佳处入雕栏。”“间”字，说明平山堂与周围寺庙是并列的，不存在堂在寺内一说。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离欧阳修建平山堂、苏东坡建谷林堂时间并不远，具有较高的可信度。另说，“间”字本是“闲”，若是“闲”字，则不能说明平山堂与大明寺的位置关系。

如果说秦观的表述模棱两可，那么，南宋末年扬州人张蕴的线索则相当明确。他在《平山堂吊古》中写道：“隔江山色画图中，故址荒来与庙通。”线索就在这第二句中，“故址”无疑指的是平山堂，“庙”乃司徒庙。张蕴同样没有提到大明寺。据南宋楼钥《平山堂记》，平山堂建成后直到南宋，虽多次维修，但并没有移址新建。可见，张蕴诗中的平山堂还在原址，而且离司徒庙不远。无独有偶，张蕴的这一说法，与200多年后明朝金献民的记载完全一致。金献民在其文《重修司徒庙记》中写道：“藁，故人子也。因迓饮于城西之平山堂。藁曰，堂之后，有祠甲一郡，而最神者，扬之人。”这次修司徒庙，“始于乙亥岁冬，落成于丙子之岁春，不期而成。”丙子年当为1516年。堂无疑是平山堂，通读全文，即可知文中的祠指的就是司徒庙，为何称祠为庙，原因无从考证，或许是当时本地人的一种称呼。这段文字说明，当时平山堂的主要功能仍是用于主宾雅聚，而且其位置应在蜀冈西峰。

平山堂与大明寺的位置关系，当年的修建人欧阳修、苏东坡只字未提，后来者秦观又语焉不详，南宋末年的张蕴和明朝的金献民提供了平山堂与司徒庙的相对空间位置，这些片言只语仅能证明平山堂位于蜀冈西峰，但究竟在哪，并没有一个准确位置。然而，明万历（1573-1620年）《扬州府图说》的出现，则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据专家考证，明万历《扬州府图说》成图于万历年间，原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为宇内唯一孤本和珍本。地图内容的显示，整体为俯瞰写景，分要素采用多种颜色绘制。图中主要标注了河网、城池、山岭、堤、闸、人工河道等水利设施，各级军事驻防处所及名胜古迹等。在标号为#2的地图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蜀冈中峰只有大明寺和第五泉，而在蜀冈西峰，由东向西依次是司徒庙、三贤祠和平山堂。平山堂西侧是一条南北向大道，而蜀冈中峰与西峰之间并无南北向的大道。大明寺位于道旁冈上与其迎送雅聚的功用是相吻合的。该图说虽说出自民间，但据专家考证，其图标注与官方地图无误。因此，不可能单单将平山堂这一名胜的位置标志错误。对照此图说，张蕴、金献民的文字也就容易理解了。这真是有图有真相。

《扬州府图说》#2图。网络下载

欧阳修所建的平山堂既然在蜀冈西峰西侧，那么，平山堂又是在何时移建到中峰上的大明寺内的呢？

元代蜀冈一带一片萧条，也无重修平山堂的文献记录。明季，罗玘《重修大明寺碑记》记载了智沧溟、镇大方、孙广胜三代人接力重修大明寺的过程。天顺年间，“（智沧溟）偶适野，见摘星楼西，平山堂东，中有空隙地约广数十亩”，经“启请郡守三原王公宗贯、卫使李公铠、徐公清辇，乃结小庵，以栖于上”，“今孙广胜主焚修焉，于正德丁卯建伽蓝祖师一殿，盖自是，始称备矣。”“夫胜地古迹，湮没几数百年，而恢复于祖孙，相继之三世，厥功懋矣！”三原王公宗贯，即王恕，景泰五年（1454年）任扬州知府，天顺四年（1460年）因晋升离扬。由此推断，在明朝，大明寺第一次恢复重建，始于1457-1460年间，完工于1507年（正德丁卯年）。另据1541年《嘉靖惟扬志》，“大明寺，在县西北五里，即古之栖灵寺也。天顺间复建，寺枕蜀冈。”罗玘所记与当时的府志完全相同。罗玘的这一段文字，记载的重点虽然是智沧溟祖孙三代重建大明寺一事，但也从侧面提供了此时平山堂的线索，即平山堂仍在，在复建后的大明寺西。可见，罗玘《重修大明寺碑记》所记与9年后金献民在《重修司徒庙记》里的记载是一致的，此时的平山堂和大明寺仍是相互独立的。

局部放大的《扬州府图说》#2图

几十年后，大明寺再次重修。据明朝叶观《重修大明寺记》记载，这次重修的资助者是光禄署丞火文津，督工是户侯张玺（1526年明嘉靖五年进士）。“左右建钟鼓二楼，东西立门二座，所以豁登临洞出入也。见其山旷衍平伏，谓欧阳文忠公所建平山堂在其右而久倾，遂扃其前庭曰‘平山堂’。饰之青绿，施之文彩，所以昭先贤之佳况也。门之外有井，为古之第五泉。”可见，这次重修大明寺时，平山堂已倾毁，但位置非常明确，在大明寺右，叶观的记载与几十年前罗玘记载的位置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这次修建大明寺后，寺右的平山堂为大明寺的前庭所代替，不但平山堂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而且，此时的平山堂实际上只有其名而无堂实。遗憾的是，叶观在文中没有提及这次重修的具体时间。

火文津重修大明寺后，大明寺内开始有了平山堂的名称，但并没有平山堂实物。在大明寺里建平山堂的是明朝人吴秀，具体可见李斗的《扬州画舫录》。吴秀，字越贤，号平山，南直隶吴江人，生于1538年，1591年任扬州知府。因其号平山，与平山堂同名，在扬州知府任上，吴秀立志重修平山堂。这次维修后，平山堂的具体位置得以第一次明确。具体见于姚希孟《游广陵记》，中有：“嵯峨台殿，突起目前者，大明寺也。入门有堂三楹，欧阳文忠公刺扬州时所创，题曰平山堂。”这段文字非常明确地指出此时的平山堂在大明寺内。此文作者姚希孟，即《五人墓碑记》中的三名贤士大夫之一的“孟长姚公也”，生于1579，卒于1636年。53岁的吴秀任扬州知府时，姚希孟才12岁，可见，姚希孟游平山堂，应在吴秀重修平山堂之后。至此，平山堂再次有名有实物，只是建在了大明寺中。此后历修平山堂均在此地。

《嘉靖惟扬志》明朝江都县图(局部)

明朝吴秀复建的平山堂本位于大明寺内，但到了清朝，平山堂与大明寺却又各自设门。《扬州画舫录》“（大明寺）寺门面南，始于明火光禄文津所辟。……雨予墙八字向，右予西折为平山堂大门；左予东折墙上即蒋湘繁所书‘淮东第一观’石刻处。”“（平）山堂大门在寺坤隅，门内植老桂百余株。琢石为阶，凡三十余级，上筑石台，即行春台。台上老梅四五株，即欧公柳、薛公柳、左司、糜师旦属扬帅种柳处。上建厅事，颜曰‘平山堂’。”如今两门合一门，平山堂又再次包含在了大明寺之内。

清初，大明寺与平山堂各有其门。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由上看来，清朝程梦星在《平山堂小志》中所说：“宋庆历八年二月，庐陵欧阳修守扬州时，为堂于大明寺坤隅。”后人奉为圭臬的这一表述，实为对当时现状的描绘，而非对历史的还原。

感谢扬州鸟叔蒋永庆老师提供平山堂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