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安妇朴永心——战争中的小人物之3

慰安妇朴永心——战争中的小人物之3

2016年，韩国拍摄了一部反映慰安妇历史的电影《鬼乡》，据说，每一个人物都有真实的原型。而最具震撼力的是电影片尾，鸣谢的名单字幕足足打了十分钟。片子的拍摄经费是众筹的，从老人到小孩都有，每人出资数额不多，但表达了一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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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永心的家在平壤西南70公里的南浦。1938年，她17岁那年，警察来家里通知她招工，去医院做女看护，她去报了名。随后，她被带到平壤火车站，装进一列货车，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糊里糊涂地来到了中国长江边的一个大城市。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南京，是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的所在地。

她被安排进南京总统府对面一个小楼里。

利济巷2号，今天的南京人都知道，这里是当年的日军慰安所。

她被安排进二楼的19号房，在这里，她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第一夜。

日军慰安所由私人经营，老板给她起了个艺名叫“歌丸”，每天都要"接待"几十个日军官兵，稍有不从，即遭打骂、禁闭、挨饿、受冻等非人虐待。

1942年，日军进军缅甸，她也被送往缅甸，在腊戍，她被改名若春。随后到了中国云南的龙陵和腾冲。

1944年5月，在中国军队发动滇西反攻之前，她被送到了松山。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三个月隆隆炮火之后，1944年9月3号，他和几个姐妹从日军阵地撤退到下面的深涧，遭遇到中国军队，随后被俘。

松山被俘慰安妇，右一为朴永心。拍摄于1944年9月3日。

这是一张滇西抗战战史研究者非常熟悉的一张照片，它保存在美国国家档案馆。

图片背后说明它拍摄于1944年9月3日，照片上的4个女人是美军俘获的从松山逃脱的慰安妇。右一的孕妇就是朴永心。

照片拍摄的4天后，松山光复。这4个女人成为松山全部23名慰安妇中幸存下来9人中的一部分。

由于饥饿惊吓，朴永心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死亡，医生为她切除了子宫。战后，朴永心被遣返回到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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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朴永心身份的确认，颇费一番周折。

1993年，日本慰安妇问题专家、作家、民间组织“战争性暴力”成员西野留美子在朝鲜做慰安妇调查，见到一个到过中国的慰安妇，她说自己叫朴永心，当时名叫若春。未婚，和领养的一个男孩一起生活。

她的讲述并没引起西野的特别注意。回国后，西野从一个日本老兵的回忆里，读到一个叫若春的女人的故事，这个朝鲜名为‘朴永心’、中文名‘若春’的慰安妇在老兵的笔下“十分聪明、唱歌很好听，是当年很多日本兵暗恋的对象”。她惊喜地告诉老兵：若春还活着。

更大的惊喜是，经指认，若春就是上述照片中那位怀孕的女子。

朴永心指认照片中的孕妇就是自己。

2000年3月，一个关于慰安妇问题的国际会议在日本举行，若春朴永心在朝鲜官方的陪伴下，来到东京。

云南保山的历史研究者陈祖梁也应邀参会，他找到朴永心，拿出几张照片，问：这是不是你。老太太看了照片点点头。但是，随行的朝鲜方面人员看了照片，立即否认，这不是她。

那是几张黑白裸体照，陈祖梁想确认照片上的裸体女子是否当年腾冲日军慰安所的慰安妇。朝鲜官方的否认，使得调查没有进行下去，但照片引起西野瑠美子的注意。

照片来自腾冲。

1950年代，腾冲的熊维元从自家院子里的树洞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是几张底片。对着太阳可以看出是裸体女人。他父亲很害怕，叮嘱他不要声张。

80年代，父亲过世，他整理遗物时，又发现了油布包着的底片。洗印出来后，可以清楚看到是几张青年女人的裸体照。

滇西沦陷时，熊家曾被征用作为日军慰安所。熊家当时还开着一个照相馆。所以，他推测照片拍摄的是慰安妇。

裸照和松山孕妇若春，是不是一个人？西野留美子决定确认照片上的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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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9月4日，她来到了中国滇西，她想通过对当地老人的走访，确认是否有人认识朴永心。

当地老人见过慰安妇的人很多，但是，近距离接触的几乎没有。所以，没有人能确认朴永心是否在松山待过。当她感到无望的时候，一个叫李正早的老人看着松山孕妇照，竟然准确地叫出了“若春”的名字。

李正早当年十五六岁，是给松山日军喂马的马夫，他经常到慰安所周边溜马，和慰安妇很熟悉。他说，在若春逃跑的途中，他还救过若春的命。

西野留美子拿出裸照，挡住下半身，让李正早辨认和孕妇是否一人。李正早肯定地说是同一人。

西野挡住裸照的下半身，让李正早辨认和孕妇是否一人。

2002年11月26日，西野瑠美子带着照片，登上飞往朝鲜首都平壤的飞机，去向若春——朴永心求证。

一见面，西野跑上前去，蹲下来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妈妈，您还认识我吗？”没等翻译说话，老太太就用准确的日语说：“しっている（认识）！”

西野此行目的只有一个——让朴永心确认裸体照是不是她本人？但是，几天下来，她迟迟不愿掏出照片。她知道，一旦确认照片就是朴永心，就将公之于众，这对老太太来说太残酷了。

直到最后一天，她终于下决心，当她拿出照片，呈给朴永心，并说：妈妈，这个是不是你，你只点头摇头就行。

朴永心看着照片嘟囔着听不清的字眼，然后，突然大哭起来。

翻译告诉西野，她说的是——是。

朴永心泣不成声。

2002年12月12日，日本TBS（东京放送）电视台推出一档长达15分钟的新闻特集《慰安妇照片讲述的沉重历史》。在演播厅里，西野留美子第一次公布了朴永心的照片，这是慰安妇研究“最具有冲击力的写真再发现”！

确认了朴永心的身份还不够，西野觉得还需要实地确认。

4

2003年11月27日，西野瑠美子带着朴永心来到中国，在朝鲜、日本学者和官员的陪同下，实地走访日军慰安场所。

他们先到了南京利济巷2号。

在大门口，众人站住，朴永心抬头看看门楼，叹口气说：就是这儿了。

她随后自己上楼，到了二楼，不经人指引，她直接右拐，走进了19号房，眼睛死死盯着右手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忽然放声大哭。

19号，就是当年她居住的房间。她在这里居住了两年。那个凹进去的地方，当年就是放床的地方。

随后，他们前往滇西龙陵董家沟28号。

今天的董家沟28号，是中国唯一的慰安所遗址博物馆。这是一个二层木结构小院，但是，朴永心走进院子，只说像，无法确认就是她曾经待过的慰安所。

她说，大门口有口水井，可今天的大门口，没有发现水井，所以，不仅无法确定朴永心到过这里，甚至董家沟28号是否就是当年的日军慰安所也成为悬疑。

当人们离开后，一个陪同西野来到龙陵的中国电视人返回去，问隔壁院落的老住户，附近是否有水井？老住户说：有。在后门有一个。现在院子的前门以前是后门，前些年，把前后门改了。他跑去后门，果然看到一口水井。

在松山大垭口，有一处厕所，厕所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这里就是当年的慰安妇遗址。今天这里除了荒草，已经什么都没有。但是，当朴永心走到这里，环顾四周的山形地势，她忽然情绪激动起来，虽然当年的慰安妇寮棚已经不在了，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这里就是当年她待过的慰安所。她对着野草丛生的地方，不住地挥动胳膊。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李正早走进院子，事先没有人通知他和朴永心对方的身份，但是，两人一照面， 朴永心的情绪激动起来，她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当年救命恩人，俩人一下子搂抱一起。

朴永心和李正早。

朴永心摸着李正早的头发说，你头发都白了啊！

接着俩人唱起一首歌，在场的人，只有西野知道，那是一首当年在日军中流行的歌曲《满洲姑娘》，也是大垭口慰安所里经常吟唱的歌曲。

歌声里，两个白发老人找回了过去的日月。

西野留美子在接触朴永心的整个经历中，看到的都是生命的凄苦，只有在朴永心和马夫少年一起歌唱的瞬间，脸上才闪过青春的光。

朴永心的生命轨迹本与战争并不直接相关，却被战争左右了一生。

2012年11月12日，91岁的朴永心在朝鲜去世。

（此文首发于微信公号：行者手记3）